“寻找什么?失去什么?我所得到的,可曾属于过我。一辈子都在寻找,却走失在了岁月里。”
空间变得扭曲,色彩被一咕噜倒入了污水桶,一切…都没了。
梦,该醒了。
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泛黄的白色枕头。熟悉的刺痛感,麻木的的皮肉觉醒了,可是她更愿意选择继续沉睡,迷失在美梦里多好。但是口鼻上的冷冰冰的塑料管子打破了她所有的幻觉,她醒了。为什么要醒过来啊?我想见她。
心中猛然惊起另一个声音,“你真的在这个人世没有眷恋的人了吗?”
“蠢鱼~”“小鱼,你在哪儿”“小离你不要离开我。”“余离你就这么狠心!”“余离!”“余离!”漆黑的世界,那个女孩子的身影是那么的孤单,那么落寞,那么愤恨…那么地、遥不可及。“颜,对不起,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”漆黑的世界开始破碎,那个女孩的光影消散,余离从高空坠落,就要合上双眼,“小离,到爸爸这儿来。”
“爸?”余离睁开了眼,眼里蕴满了泪水。
童年里的风筝飞了起来,虽然破败但依旧色彩艳丽。小小的竹蜻蜓在男人粗糙的手里活灵活现,泥土染黑的指尖是细密的刀痕。男人看向她,放下了青绿的竹条和冷光艳艳的刀具,像她伸出手来。“小离,来爸爸这儿来。”
余离变小了。她变成了小时候的团子模样,记忆里的篱笆长了起来,早已被斩断的枇杷树坠着几颗黄绿的果子。父亲坐在了青石条上做着她心心念念的其他小朋友都有的竹蜻蜓。母亲在青石瓦房里做着午饭,时不时温柔地望向他们父女两人。爷爷奶奶在泥地里争论着怎么挖沟埋种。一切,都在。
余离以为她忘记了。
忘记了这些。
但她还记得。被她珍藏在了回忆最深处的宝库里。那里草长莺飞,那里花团锦簇,那里青竹苍翠,那里、一切都好。
“爸爸!”余离扑向父亲的怀抱。那么温暖。后来发生的一切,都像是一场幻梦。
“小离是个大孩子了,可不能哭鼻子了哟。”男人在余离泪水模糊的眼里模糊不清。余离想擦干泪水,可是眼泪一直止不住地流。
“爸爸,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。梦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不见。”余离不管眼泪了,直接蹭在了父亲身上。“小离好怕。小离只剩一个、一个…人了。”
男人抱起余离,手上有竹屑没法给小余离擦眼泪。“小离,你喜欢竹蜻蜓吗?”
小余离哭声停下。
“喜欢!”
“为什么呢?”男人轻轻地摇着小余离。
“竹蜻蜓一大片地飞上天,超好看!”顿了顿,“可是、可是,风一大他们就吹散了。”
“那小离还觉得好看吗?”
“好看。不…不好看。好看。”
“为什么呢?”
“蓝蓝的天空下,一只竹蜻蜓也很漂亮。”
“小离啊,人呢,就像这竹蜻蜓一样。他们一起起飞,有的会被大风刮走,有会被大树挂住,但到了最后都是只剩下一个竹蜻蜓自己飞。”
“没有人不会在岁月里走失,长大了,就是这样。”男人抬起头望着青空。
男人把余离放了下来,摸着她的头,“但不要忘记了来时的路。”
余离开始长大,房子倒下,爷爷的丧乐,母亲的离去,枇杷树…倒了。
男人站在光影里面向着她,“小离。”“爸!不要走!”
“小离,终有一天,我们挚爱的人都会死去,但是他们永远会在看不见看不见的地方看着我们,但是我们都会走向相同的目标地。”
梦境彻底破碎。
余离醒来。
余离想,我大约是病了吧。
她磨了磨粗粝的双唇,抖着嘶哑的声带发出一个久违的单音,“颜。”余离落寞地垂下眼睑,梦呵。
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。
“你是家属吧!”冷漠的声音,不带一丝起伏。
“是是是!我是!我是!医生!我女儿她…”男人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,最后化为了低音。
“是爸!爸回来了!”余离挣扎着想要起身。但是躺久了僵化的身体终是没有如她的愿。
“病人确诊了。除了车祸受伤导致的骨折和昏迷外,还有…”声音突然变小了,只能依稀听到“晚期”两个字。
“晚期?什么晚期?”
“医生,你看这个钱…”
“钱钱钱!你们这些人眼里命重要还是钱重要!前些天照顾着的不也是你女儿吗?看着家底不错,还舍不得给你女儿治病啊?啊?!”冷漠的声音突然爆怒,“我还有个手术。早点把钱交了,早点治疗。”冷漠的声音逐渐远去。“那边那个窗口,就这么几十万,还比不上一条命吗?那天那个女孩的穿着至少上万,今天就穿个穷酸样来哭穷,这都什么人啊…”
“医生!我、唉——医——!”冷漠的声源没有停下,径直走了。
余则成无力地一拳锤在了门上,“哪里来这么多钱啊!”
余则成推开门进入病房,余离费力地转动着眼珠,仔细地看着这个花白了头发的父亲。
“小离!你醒了!你渴不渴?要点儿什么?”余则成激动地走向病床。
“呃、呃、s…”余离说不出话来,想攀附上他的手。
父女连心,余则成用厚茧长满的手握住了她的手。
余离定眼再一次深深地看了眼父亲,皱纹爬满的脸上是岁月的刀痕,但依旧抹不去慈爱的目光。
余离动了动手,余则成松了松手,余离一笔一笔地在他手上写到
“爸、好、好、活、着”余离还想写下去。
余则成一下子握紧了她的手。
“孩子,都会…都会好的。不担心,不担心,爸、爸、有办法。”
余离合上了眼。睡了下去。
余则成见她睡去,站起身掖了掖她的被子,小心翼翼地避开凳子,轻轻地合上了门。
他无力地靠在了门上。一行浊泪流下。旁边老人劝导“年轻人,要有希望啊。”
“是啊,希望。”男人走向了一个方向。
这一别,成了永远。
余则成抱着一个大包裹回到了医院,上面当着一盒鸡汤。
“哐当!”
汤,洒了一地。包裹里的红钞在空中打着旋儿。
入眼的是一条拉直了的红线。他的小离不动了。
男人慌乱地走上前,附上鼻子。整个身体都已经凉了。只不过一个夜晚,他失去了整个世界。
他疯狂地按着警铃。
“没了”“小离也不要我了。”“没了。”
这个刚强的四十余岁的汉子,二十多年的债务都没能让他倒下,这一次,他哭了。
父女很像,哭的无声无息,很安静。
像疯子一样一遍遍地摇着余离。
冰冷。没有任何回应。
迟来的医生想做着最后的电击复苏。一旁的医生止住了他,“都凉了。”
三个字。惊醒余则成。
“昨天有个高层…”
“去你他妈的高层领导!”“你还我女儿!”“老子他妈要告你们!”“草菅人命!”“他妈的吸血鬼!”“狗日的还不如江湖郎中有良心!”“妈卖批!”“…”
这一大群人被打骂了出去。
余则成跪在了床边。
十七年前降生的天使,回去她来的地方了。
男人、打倒的鸡汤、一地的钱、冰冷的女孩。
风,呼啸涌入。
钞票飞起。
这是自然对她离去的悲恸呜鸣。万物同悲。
“呜呜呜…”
父亲没出声,风声替他哭完了。
没了。都没了。
——幻境再美终是梦,珍惜眼前始为真。
[第一卷end]